南方日报资讯:
东莞市虎门镇新湾是珠江口渔民聚集地,这里海水发黑,鱼类基本绝迹,渔民面临生存困境。
东莞虎门镇沙角,珠江入海口的堤边有大量污水,入夜即被抽入海水中。
珠江口出海渔船数正逐年递减。
百年来,珠江口渔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捕捞方式,正被迫悄然改变。
■随着地处珠江口的虎门成长为世界级制造中心,珠江口海域却成为我省污染最严重的海域,鱼虾减少,数万渔民面临生存困境
■一个70多万人口的小镇云集电镀、染织等重污染企业,环卫工人却屈指可数,重金属污水裹挟大量垃圾、生活污水直排珠江口
■受困污染之痛,省市行动投巨资铁腕治污,但专家警示,仅靠“运动式”整改难以“长治久安”,持久计划与出色执行力是关键
6月,太阳直射点趋近北回归线,北半球迎来一年阳光最闪耀的时候。
30岁的吴志明抱着2岁的儿子,站在虎门长堤路的家中,遥望珠江口星星点点的渔船。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吴志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艘牌照为粤莞2931的中型渔船,安静地停靠在珠江岸边,江水泛着残渣,船上门窗紧锁,桅杆下垂。
两个半月的休渔期略显漫长,渔民吴志明与他的渔船,正休养生息,静候下一次出海捕捞的号角。
虎门地处的珠江口,是中国最早实行休渔的地段之一。2009年,休渔时间比之前延长15天,休渔船只范围大幅扩大。
休渔,以及延长休渔期扩大休渔船只范围背后,既是防止过度捕捞,更是对日益严峻的珠江水污染作出的无奈妥协。
5月底出炉的《2008年广东省海洋环境质量公报》显示,2008年我省近岸未达到清洁海域水质标准的面积约21420平方公里,比前一年增加650平方公里。近岸污染海域面积为10620平方公里,比前一年增加1310平方公里。
地处虎门的珠江口,被视为珠江出海口的代表,可管窥整个珠江的污染现状。
珠江口“渔殇”
随着珠三角城市群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为“全球制造中心”,珠江口边上工厂逐渐林立。在社会财富骤然增加的同时,也带来了环境恶化的衍生品。珠江口海域鱼量的迅速减少,成为影响当地渔民生计的头等大事
身为渔民,不消说,自有一身“浪里白条”的游泳本领。“游两个来回没问题。”吴志明显得有些骄傲。生在宽阔的珠江口,江上往来的渔民,哪一个不是游泳高手?
但对于吴志明2岁的儿子这一代人来说,他们可能会接受一个尴尬的现实———当渔民,不善游泳。“水太臭了,没法游。”吴志明说。
在吴志明记忆中,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虎门长堤路边的珠江出海口,海水还很蓝。多少个日落黄昏,潮水初退,他与伙伴们,卷起裤腿,赤脚踩在海边沙滩上,既嬉戏,又能捡到色彩缤纷的贝壳,还有池鱼、马鲛、红三鱼、马鲚鱼等鲜活生物。
光阴荏苒,珠三角城市群也在以惊人速度成长,并成为“全球制造中心”。工厂逐渐林立,在社会财富骤然增加的同时,也带来了环境恶化的衍生品:
珠江水渐渐变黑了,水中肉眼看不见的金属污染悄然多了,鱼虾慢慢少了……
如今在退潮的沙滩上,孩子们依旧赤脚嬉戏,但是,再没了鲜活的各种鱼类,甚至连螃蟹都找不到了。潮水退后,剧烈的咸腥味袭来,让当地渔民颇为不适的是,咸腥之外还有臭味,“那是工业污染带来的味道,潮水退后,寸草不生”。
不管是赤脚拣鱼,还是特殊臭味对于吴志明这些渔民来说,不过是他们生活中的细枝末节,珠江海域鱼量的迅速减少,才是影响生计的头等大事。
沙角向上500米路程,就是太平水产农贸码头。
夜幕降临,43岁的李金福幽幽地点燃一支香烟,然后,与妹妹一起开始分钱。李金福是“鱼贩子”,他与妹妹一家合伙开着舰艇在海上购鱼,然后,每天在太平水产农贸码头摆摊销售,两家人分工协作。
从“买方市场”变为了“卖方市场”,是李金福入行10年来最大的感受。以前,他的鱼卖到东莞或虎门各个酒店,那时鱼多,品种齐全,价格低廉,还得看酒店买家脸色。但是,最近这些年,渔民逐年减少,捕鱼量却不见涨,而社会上对海鲜的需求仍在不断增长。在休渔期及其前后,许多酒店更是排队等着购买。
“地位提高”带给李金福的,更多的是苦涩而非快乐。10年来,他依旧是两艘舰艇,一艘木船,没有大的发展,而收鱼量却细微地在萎缩。
吴志明是李金福的客户,他们都是老新湾人。新湾,在东莞是渔业的象征。当年捕鱼业兴旺时,它曾是一个独立的镇,如今,伴随着渔业日渐萧条,它也并入虎门,成为虎门镇的一个区。
“新湾变迁,见证东莞渔业兴衰。”虎门镇海洋与渔业办公室主任郭润堂,既是老渔民,也是老新湾人。他认为,“东莞渔业的兴衰,则与珠江口污染紧密相连”。
“一年要换三个螺旋桨”
事实上,电镀、染织等工厂带来的土壤污染,或地下水污染,以及河水中的重金属污染,难以用肉眼判断,其实危害更大。这也是沿海渔民生存越发艰难的原因
新湾在东莞市西南部,距市区35公里,东连长安,北接虎门,西、南两面濒临珠江口,毗邻港澳,是东莞市渔产品生产的重要基地。面积4.8平方公里,人口11239人,其中从事渔业生产有10900人。
但辉煌早已成为过去。如今,新湾大小渔船,只有400来艘,远不及当年。“一年要换三个螺旋桨”。吴志明介绍,2000年之前,他家的船10年不换螺旋桨,一个铜制螺旋桨价值1万多元,现在每年换3个,成本就多花费4万多元。
为何频繁换桨?“腐蚀得厉害。”铜制螺旋桨经过“工业海水”浸泡,使用寿命缩短10倍。
珠江口渔民的命运变迁,折射出珠江水质改变的惊人现实。
马军,《中国水危机》一书作者,2006年绿色中国年度人物,北京公众与环境研究中心主任。早在1996年,当时还供职于国外一媒体做记者的马军就到过东莞考察。“黑水”、“水上很多漂浮物”———马军这样回忆当时他看到珠江的第一印象。
虎门有条运河,叫东引运河。东引运河的河道垃圾,见证着生活污水对珠江口的真切影响。
虎门镇环卫所透露,打捞的东引运河虎门段河道长10200米,面积大概有3万多平方米,六个人分两班,各负责一段河道,每天都要巡查。工人每天从东引运河水闸起,沿运河到卢屋和新湾高架桥下进行河面清污,打捞出垃圾近十吨。垃圾打捞起来后,先运到附近的垃圾中转站,然后和其他生活垃圾一起装车送到大岭山垃圾处理场处理。
镇内老城区、商业中心区、工厂区等地段运河水面的漂浮垃圾特别多,其中大部分是泡沫饭盒以及塑料袋,环卫所已经确定从黄河时装城到富民批发市场这段河道是工人重点打捞区。
东引运河流过虎门就直接流出海,上游经过东莞很多镇区。“即使我们每天打捞,河水还是很脏”,打捞工人说,只要沿途的垃圾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们的清理工作就好做很多。每年光打捞垃圾这一项花费就达10多万元。
虎门不过100多平方公里,却有50多万外来人口,加上本地居民,这块土地上竟然生活着70多万人。根据有关专家估算,按每天每人5公斤的生活污水量计算,70多万人口每天排出的生活污水至少在3500吨以上。
据东莞市环保局虎门分局负责人介绍,只有100多平方公里的虎门镇有1400多家服装企业,80多家配套企业,其中就有污染严重的电镀、染织等企业,9个人要管理1400多家企业的排污,难度很大。
虎门镇不过是多个珠江三角洲镇区之一,其他镇的污染状况,与此大同小异。
河流流淌,河水污染是最明显的。然而事实上,这些工厂带来的难以用肉眼判断的土壤污染、地下水污染,以及河水中的重金属污染,其实危害更大。这就是沿海渔民生存越来越艰难的原因,“鱼也生存不下去了。”马军说。
2/3入海排污口超标排放
《2008年广东省海洋环境质量公报》显示,珠江口近几年来一直是我省污染最严重的海域,并成为继渤海湾后全国第二个污染最严重的海域,荒漠化趋势在扩大和蔓延
今年5月,记者多次在深圳蛇口、东莞虎门、珠海磨刀门等地段采访。站在岸边,观望大海,一样的苍茫,一样的辽阔。偶有海船在近海来回,鸣声悠长。但珠三角一带海域,却面临不同的污染。
公开的环境监测报告也印证了记者的这一印象。
近6年的监测表明,珠江八大出海口污染物年入海总量都保持在200万吨以上,致使珠江口近岸海域严重污染。广州、东莞、中山几乎全部近岸海域被严重污染,深圳西部海域、珠海部分近岸海域也被严重污染。
《2008年广东省海洋环境质量公报》显示,珠江口近几年来一直是我省污染最严重的海域,并成为继渤海湾后全国第二个受污染最严重的海域,荒漠化趋势在扩大和蔓延。
这份公报还提供了一连串数字予以论证:
2008年监测的97个排污口,与2007年相比,排污河污水年入海量增加12.6%。
珠三角沿岸海域仍是入海污水的主要接纳海域,占全省入海污水的77.5%。
97个入海排污口中,61个入海排污口超标排放。
我省入海污染物总量的70%以上仍是入海陆源污染物。
部分入海河流污染物长期超标大量排放,导致近九成重点排污口邻近海域海水质量严重污染,邻近海域水体富营养化严重,底栖环境质量持续恶化……
今年6月,广东省政协委员、中山大学生态学博导杨中艺教授透露,2007年的52周中,珠江广州河段的水质达到三类水(即基本未受污染)的时间只有一周,也就是说有98%的时段广州人喝的是受污染的水。
本报今年5月21日也曾报道,由于水源地水质极差,广州西部守着珠江没水喝。
而据同城媒体记者调查发现,在珠江下游被“赶尽杀绝”的重污染行业,居然在珠江的上游“咸鱼翻生”,导致广州的取水口一改再改。
水资源专家认为,如果不采取更进一步的积极环保措施,广州的下一个取水口可能将延伸到珠三角区域之外。
而广州人“守着珠江没水喝”只是珠三角生态困境的一个缩影而已。
中国水污染地图是我国首个环保公益数据库,主持开发者马军说到珠三角企业的污水排放,他形容是“触目惊心”,认为“全球制造中心”既是珠三角的荣耀,同时也使得这个地区付出了惨重代价。
据马军调查,最近几年,长三角等经济圈,其企业的污水排放都比珠三角好很多。“这可能与珠三角发展比较早有关系”,马军认为,广东发展开风气之先,很多企业是率先崛起,但是,其设备相应老化,排污能力比不上后来发展起来的企业所采用的新型设备。
在他看来,目前广东搞的“双转移”,恰好是更新设备并加强环保执行力的契机。
“运动式”整改难“长治久安”
有水资源专家表示,对于环境的保护以及改善,更需要体制层面,持久的计划与出色的执行能力,仅仅依靠“运动式”的整改,难以从根本上“长治久安”
“珠江水在慢慢变好。”这是在穗生活多年的刘晨对珠江的总体印象。
刘晨的正式身份是珠江流域水资源保护局监督管理处处长。珠江流域水资源保护局,是国家水利局、国家环境保护总局的下属单位,办公地点就设在广州市天寿路。
实际上,广州几年前就加大了对珠江水污染的治理力度。这些努力包括:污水处理、完善管网、河涌截污、清淤补水等。特别是几个大型污水处理厂的兴建,使珠江广州河段的水质大为改善。目前珠江治理最主要的措施就是在珠江两岸投入大笔资金建设污水处理厂。
珠江流域流经多个省份。据刘晨介绍,在云南境内,珠江水主要受到的是工业污染,流经广西,则遭受到大量洗煤水侵袭,在广东,则是工业废水与生活污水并重。2000年以后,生活污水的比例大过工业污水。目前,广州等城市一直在加强对生活污水的治理,但是,这并非一日之功。比如广州一些老城区,地下管网建设不全,地下水混同雨水直接流到河涌,增加了治理难度,要想彻底治理,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
如果从整个珠江流域来看,流域水量充足,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刘晨表示,从整个流域的工业布局来考虑,布局下游,显然比选址上游更好,“下游直接抵达海洋,影响远远小于上游”。
即将迎来亚运带来了新的的契机。在迎亚运的口号下,广州启动“每天一个亿”的重大举措,投400亿元巨资治理河涌。有水资源专家表示,像广州这样相对发达的城市,要改变城市环境,完全具备相应经济实力,而且,恰好又遇到重大契机。但是,有的城市有实力,却并没有相应“契机”,所以,对于环境的保护及改善,更需要体制层面上持久的计划与出色的执行能力,仅仅依靠“运动式”的整改,难以从根本上“长治久安”。
所幸的是,省海洋与渔业局正在推动省政府跟珠江口河口地市签订海域环保责任状,将对这些地市实行排污总量控制和逐年削减的严格制度。
《广东省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海洋环境保护法〉办法》也已于今年3月底经省人大常委会通过,7月1日正式实施,省海洋与渔业局将与环保局等职能部门建立完善海陆联动协调机制,实行专项整治,打击陆源污染物超标排放现象。
同时,省海洋与渔业局正在着手编制《珠江口海域生态整治和修复工程规划大纲》,争取国家和省政府立项。
遭受珠江污染切肤之痛的各地市也在行动。
为改善东莞与深圳两市界河、跨界河污染情况,目前东莞在石马河流域规划建设11座污水处理厂,投资6.20亿元;配套截污管线总长147.5公里,投资8.40亿元。
针对深圳河、布吉河污染备受市民诟病,多年治理成效不明显问题,本月深圳市环保局对10家重大环境违法企业进行曝光。
■珠江档案
珠江是中国南方最大河系,旧称粤江,是中国境内第三长河流,按年流量为中国第二大河流。全长2400公里。原指广州到入海口的一段河道,后来逐渐成为西江、北江、东江和珠江三角洲诸河的总称。
珠江有八大出海口,从东向西为虎门、蕉门、洪奇门、横门;西边注入的有磨刀门、鸡啼门、虎跳门、崖门。
?治水策论
重金治污
引发悖论
“珠江三角洲地区是我省经济发展的发动机,珠江口海域的污染问题如长期得不到改善,势必对我省社会经济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今年5月,在发布《2008年广东省海洋环境质量公报》时,省海洋与渔业局局长李珠江对外界表示,与渤海湾污染受到国家和有关省份的重视相比,愈演愈烈的珠江口污染受到的重视依然不够。“省市应拿出资金、保护办法来对珠江口进行切实整治。”
广州最近“每天投入一个亿”的大手笔,明显加大了污水治理力度,未来的水质改变,值得期待。
如果把治污的方式分为“事前防污”和“事后治污”两大类,就不能不承认,对河流污染最根本的解决方式应该是对污染源———相关工厂的“关、停、并、转”,即“事前防污”;但目前的治理方式却大多属于“事后治污”,即走的仍是一条“先污染、后治理”的路。
《中国水危机》一书作者马军认为,污染问题治理方式的选择,实际上是社会各种利益之间博弈的结果。“事后治污”成为各城市不约而同的选择,其原因很简单:因为污水处理厂的设立对污染企业来说并不构成威胁;对政府来说这样做治理起来见效较快,而比起执法关停来难度也小;唯一的一个不足就是要普通的纳税人多出钱。所以各种社会利益在治理污染问题上博弈的最终结果是由最弱势的一方———普通民众来承担最大的成本,而在此前的水污染过程中,普通民众其实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东莞也是大笔投入。据广东环保系统一名官员私下表示,珠海与东莞两个城市的环保现状,发人深省。最近10多年,东莞是整个珠三角制造污染最厉害的城市之一,大量废水废气,给东莞以及珠江带来了巨大危害,而珠海多年来,致力打造旅游城市形象,是珠三角对污染控制最好的城市之一。珠江八个出海口,靠近虎门的东边四个出海口,污染明显高于靠近珠海的西边四个出海口。
“站在环保的角度,对比之下,我们显然不赞同东莞原来的发展策略。”该环保专家说,但最近两年,东莞投入数亿元,建立了好几十个污水处理厂,再加上轰轰烈烈的“双转移”,他判断,要不了几年,东莞的环保治理,将明显超过珠海,“这是个悖论,难以摆上台面讨论”。
这个“治污悖论”却引发我们的深思———除了以牺牲环境资源为代价取得财富,难道我们没有别的出路?
“先污染、后治理”究竟是发展的规律,还是沉痛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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