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现在不吃鲍鱼了
在过去两三个月里,那条叫“Monny”的德国种罗威纳是渔排上唯一的守夜者。它已经长到90多斤,凶猛的外形和凌厉的吠声让陌生人不敢靠近。“晚上全靠它来管理,”Monny的主人游太利对《创业家》记者说。
Monny主要得提防那些开快艇出海钓鱼的“飞贼”,他们经过渔排时会顺手牵羊。“一解绳子,整桶鲍鱼就提走了。”
所谓“桶”,是指一种直径几十公分、用来养鲍鱼的碗状塑料器具,用一根固定在渔排上的尼龙绳拴住,倒扣着沉在海水里,底部由尼龙网兜住。桶的内壁通常爬满了鲍鱼,在它们长到一定个头且行情不错的时候,一桶鲍鱼能值上千块钱。对“飞贼”来说,偷走它们只是举手之劳。
按鲍鱼养殖的密度控制,一桶个头较大的鲍鱼大约是一二十只。在市场上,鲍鱼是按个头分档计价的,个头越大越贵。
但总的来说,“飞贼”并不是渔排最大的敌人。眼下,游太利真正担心的是鲍鱼的行情:“往年这个时候,1斤8只的鲍鱼能卖100多块钱,现在降到50多块还没人要。”去年底以来,鲍鱼出现了一波突如其来的贬值行情,究其原因则很简单:“阿公”现在不吃鲍鱼了。
“阿公”是东南沿海对政府部门的谐称。在传统上,鲍鱼位居“海味四珍”(鲍鱼、海参、鱼翅、鱼肚)之首,属于公款吃喝中的常备佳肴。“阿公”明令限制“三公消费”,虽然让公务员的口味清淡了不少,但对鲍鱼养殖户来说,则是异常沉重的打击。“今年能保本就不错了。”游太利说。
游太利身上有那种典型的渔民气质,沉默少言,但一开口声音就很响亮—在海风中和人对话,声音小了对方根本听不清。六七年前,也就是他20岁的时候,他在叔叔的渔船上当水手,去台湾海峡南端捕鱼。而现在,有了这处渔排,他算是独立创业了。
海边的人耕海牧鱼,海面就是他们的土地—渔民们称之为“海地”。游太利的海地离岸边的渔港码头大约20分钟水程,他每天都会开着柴油小舢板往返多次。
在东山,游太利的渔排规模不算大。用木板钉了30多个网箱格,绑定在泡沫墩子上,四周用六七只200多斤的铁锚固定,面积在700平方米上下。渔排上另外要腾出一定的空间盖一间简易的木屋,用来堆放器具、住宿、生火做饭。
“我们这片海区,养鲍鱼的有1000多户。我知道的大户,有做到1000多格的。”在养殖行当,那种4.5×4.5米的网箱格,算是计算海地面积的标准单位。游太利的海地不多,但仅仅打这些格子,就花掉了十万块钱。
在记者见到游太利的前一天,他刚给鲍鱼喂过一轮海菜。每条三四十斤的海带用了二三十条,每条20多块钱;1000多斤龙须菜,每斤1块3。此外还有人工费。从当地包工头那里,游太利雇了两个工人,每人每天工价100块钱。
给鲍鱼喂食是渔排上最频繁的事务,喂食周期从十天左右到三四天不等。海菜的价格也随季节浮动,在鲍鱼长得最快的农历八九月份,1斤海带要1块多钱,龙须菜则会涨到3块。“喂一次菜最起码也要2000多块钱。”游太利说。
除了喂食,花钱的事还有很多,其中一个重头项目就是在快要到来的夏天把吸附在鲍鱼上的小海蛎剔掉。这是精细活,要由工人们用剪刀把鲍鱼头上的海蛎剪下来,又不伤到鲍鱼。这一项费工很大,以游太利现在的养殖规模,需要三四十个人在渔排上清理一整天。
养鲍鱼投入高,风险也大。和市场行情一样让游太利忧心的还有鲍鱼触目惊心的死亡率。东山岛现在养的鲍鱼品种叫皱纹盘鲍,平均成活率从四五年前的80%左右降到了现在的30%~40%。而死因则难以捉摸,“附近有一家去年这个时候放了30万只鲍鱼,到去年农历9月,只剩下8万只;可我一个朋友去年养了1万只,过了一年还剩8000只。”
另外,海水养殖也是靠天吃饭的行当。“台风来的时候,整个渔排都会飞起来。”不过,幸运的是,最近七八年来,东山岛没有碰到过正面来袭的台风。但即便是被台风的边缘扫过,也足够让人操心了。
物种起源
在东山铜陵镇海边的一处平房里,记者见到了张志武。按照惯例,每天晚上七八点钟他要把培苗池巡视一圈。他告诉记者,东山目前登记在案的培苗厂就有3000多家。据统计,东山的成品鲍鱼产量约占全国的20%,而鲍鱼苗的输出则占了全国的六成。广东和福建沿海的鲍鱼养殖户,通常都在东山买苗。
“现在的鲍鱼苗行情,1.3公分以上才1毛1一个;去年这个时候能卖两三毛。”一下子降价近六成,搞了十年培苗的张志武从未碰到过。
而影响鲍鱼苗行情的不仅是“阿公”不点这个菜了,还包括福建北部的养殖区严重不景气。去年,闽东北的连江一带遭遇了赤潮,众多鲍鱼养殖户损失殆尽。“很多人亏本,不干这行了。”张志武的培苗厂里有50多口池子,长到1.3公分的鲍鱼苗已经囤积六七十万只了。
和养殖户一样,张志武同样为鲍鱼苗的高死亡率担忧。鲍鱼是喜寒的生物,每年春夏之交,秋冬之交,海水水温发生很大变化的时候对它们来说是危险时刻。但对培苗户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水温变化,而是这个物种本身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似乎越来越差了。张志武说,一个30平米的标准培苗池,在四五年前能产9万个鲍鱼苗,现在只能产3~4万个了。密度大了就生病。
自东山岛在1990年代初开始规模化养殖以来,这种皱纹盘鲍已经是第三个品种了,排在前面的是九孔鲍和黑鲍。
“要了解鲍鱼,你算找对人了。”在铜陵镇铜陵街,给记者讲解东山鲍鱼养殖史的翁德全说。翁德全是一名海洋生物工程师,研究包括鲍鱼在内的贝类是他的专业。
1970年,中科院海洋研究所、福建省水产研究所、东山水产局珠贝厂联合成立了“福建鲍鱼组”,翁德全被指定参与其中。第二年,“鲍鱼组”在东山搞出了四个品种的鲍鱼苗,学名叫杂色鲍。这是中国海洋贝类人工育苗的开始。当时的《人民日报》发表的评论员文章说:“中国的生物卫星上天了!”事实上,制造这颗卫星的参考资料来自日本。1965年,日本的科技杂志上刊登了一篇关于鲍鱼人工育苗的文章。
东山的皱纹盘鲍诞生于“鲍鱼组”运作的第三年,它是由从山东引进的盘大鲍和东山的杂色鲍配种而成。只不过,当时的杂色鲍以及皱纹盘鲍一直活在“鲍鱼组”的实验池里,“县水产局还要贴钱给老百姓去放流,搞鲍鱼礁。”
遗憾的是,东山鲍鱼产业的开创者并不是“鲍鱼组”,而是台湾人陈镇阳兄弟。1990年代初,陈镇阳兄弟从海那边来到东山,投资了一家室内鲍鱼养殖场。翁德全清楚地记得,陈氏兄弟过来的第二年,曾请他去喝茶。那天上午,陈镇阳从鲍鱼池里跳上来,坐到茶桌边,神神秘秘地对他说:“翁先生,你要做这个才会富啊。”
陈氏兄弟头一年赚了1000多万元。从他们的培苗厂出来的鲍鱼苗,一只卖到一块九毛二,价钱是今天的十多倍。
生产性鲍鱼养殖和实验池里搞的瓶瓶罐罐是两码事。台湾人养的鲍鱼品种,也并非皱纹盘鲍,而是从台湾带来的九孔鲍。它有一个突出的优点:长得比皱纹盘鲍快。“最早发财的是一些和陈镇阳兄弟打过交道的公职人员,据说他们每人都赚了几千万。”翁德全说。至于曾被当作“生物卫星”的四种杂色鲍,则完全被替代了,连种都没有留下。
陈镇阳兄弟带来的机会稍纵即逝,那些五六年后才缓慢跟进的人们,收获了九孔鲍的厄运。他们惊讶地发现,池子里的鲍鱼几乎全死光了。
“这并不奇怪,就是基因的问题。海洋中野生鲍鱼的存量相当少,进入规模化养殖的鲍鱼,全都是人工培育的品种。规模越大,近亲繁殖就越厉害,几代之后,品种就退化了。”
在九孔鲍退化的后期,代之而起的是黑鲍。这个品种是中国北方种,按实验数据,它要求水温不能高于26 ,明显不适应东山海区,再加上近亲繁殖,大约三年后,黑鲍全军覆没。
人们又把希望投向了在本地培育出来的皱纹盘鲍。基于和九孔鲍灭绝同样的原因,这个原本能够在30 水温中生长的本地化品种,在最近五六年中,也不可避免地退化了。
不确定的未来
游太利很好客,留记者在渔排上住了一晚。当晚,海面上下了场毛毛雨,天气预报里的大风没有来。
游太利的鱼排所在位置,属于当地人所称的“内海”。密密麻麻的渔排和木屋,乍看上去和一个村落无异。在渔排之间的水道上,出海钓鱼的飞艇和养殖户的小舢板、物料船往来穿梭。而在不远处的海岸边,黑压压地停泊着几排铁壳渔船。
在东山,拥有一艘铁船的人是岛上真正的中产阶级。一艘铁船值400~500万元,其中包括100多万元的船契。所谓船契,是指渔船动力的配额。游太利说,船契价格现在越炒越高,1匹马力要3000多元,而一条船的动力通常是600~700百匹。
跟中国沿海的其他地方一样,随着近海渔业的枯竭,海洋养殖和出远海捕鱼,是东山人获得动物蛋白质的主要途径。照翁德全的说法,这是东山人的菜篮子工程。
至于海地,既提供蛋白质,也是渔民们生计的根本。游太利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他属于铜陵镇的城镇户口,不能像岛上的农村户口一样分到海地。他的那一小片海地是租来的,价格不菲,4.5 4.5米的一个格子,租金一年要几十块钱。
而东山的海地正在缩小。东山的口号是打造“旅游港口城市”,这意味着需要在海港码头和度假地产上大量投资。游太利告诉记者,因为码头要扩建,靠近铜陵码头的鱼排将会被拆掉。“渔排不能占水道。再说,铁船有油污,那一带的海水也不太适合养鲍鱼了。”他的渔排所在的区域,已经被划入开发区了。
沿海渔民失去海面,和内陆地区农民因修路、盖厂房、城市扩张而失地很相似。东山渔民以前大都养鱼,但养鱼成本高,死亡率高,于是就转到养鲍鱼、海参、海蛎。这几年设备、人工、租金、海菜价格都越来越高了。“几头都是压力,”游太利说。
和鱼翅一样,鲍鱼消费的国际化程度不算太高。“现在鲍鱼主要还是要靠国内市场消费。”福来海洋食品公司的总经理张福来对记者说。他是东山最早一批开冷冻厂的老板,他的厂区内有2000吨的超低温冷库。10多年前,在九孔鲍接近尾声的阶段,他就开始向东山的养殖户收鲍鱼。现在,他每天收进的鲍鱼大约有3000斤,而库存则达到了100多吨。
他的订单有不少损失。年前人民大会堂曾向他预定1万份鲍鱼制成品,现在订单取消了。在他的工厂里,鲍鱼有即食、活冻、漂烫等几个系列,销售的范围也很大,“新疆、北京、东北的客户都很多。不要以为新疆远,运费就贵。新疆那些运哈密瓜、葡萄的货车不想空车回去,就算不够油钱都会帮我们拉海产品的。”
出口是另一条路,因为香港和东南亚的华人吃鲍鱼是有传统的。“只不过,和内地一样,鲍鱼在那边也主要是用于招待。”就在记者拜访他的前几天,来过一位埃及客人。第一次吃到中国人做的鲍鱼,埃及人觉得味道很不错,可以卖到中东去。
张福来倒是不担心皱纹盘鲍退化后,没处收鲍鱼了。因为,只要这种消费习惯还在,就会有人养。而且,他已经听说,有的大养殖场正在找替代皱纹盘鲍的新品种。
和游太利告别的当天,他正准备在渔排上装太阳能。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那里看电视、睡觉了。这是他喜欢的生活。几天前,他听说东山的“海之星”冷库组建了一支远洋捕捞船队,正在招聘船员,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远洋船长的年薪不含提成有18万元。但他没兴趣。国内有渔业专家曾说,派再多的远洋船队去太平洋(行情,资金,股吧,问诊),也比不上搞好东海的渔场。在游太利看来正是如此,他想,能把一片家门口的海地“种”好就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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