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天揭开渤海溢油真相的5个W

《农财宝典》记者  周见喜

 

2011年6月，渤海发生溢油事件。事情甫出，无人知晓。

2011年6月26日，事件真相开始慢慢浮出水面。《南方周末》的报道，引起广泛关注，致使相关当局召开媒体发布会，通报漏油情况。而此后的渔民索赔，则是报道影响力下的收获之一。

 

对于海域漏油事件，媒体向来都很难迅速获知消息源，此次渤海溢油事件同样如此。据媒体公开报道，早在2011年6月4日，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就接到康菲石油中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康菲)报告，称蓬莱19-3油田B平台东北方向海面发现不明来源少量油膜。6月8日，康菲再次报告，在B平台东北方向附近的一条天然断层发现海底渗油。6月12日，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确认溢油源自蓬莱19-3油田。

关于漏油原因，康菲其后的解释是：在其进行注水作业时，对油藏层施压激活了天然断层，导致原油从断层裂缝中溢出来。这相当于承认了人祸的因素。

南方周末记者冯洁迅速跟进，并在全国最先报道渤海溢油事件，引发众多媒体跟进。介于此，7月5日，国家海洋局召开媒体通报会，向社会公布渤海湾蓬莱19-3油田溢油事故相关情况。除发生事故的作业平台附近偶有少量油膜出现以外，海面已无明显漂油，840平方公里海水恶化成劣四类。7月6日，康菲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就渤海湾油田漏油事件进行说明。中海油作为合作方出席了本次会议。据康菲公司介绍，海底渗漏点已被全部堵住。

8月5日，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下发通知，要求康菲公司针对B平台的减压和弃井计划，制定专门的溢油应急处置预案报分局备案；同时要求康菲公司制定在减压和弃井措施不力情况下彻底封堵溢油源的应对方案。同日，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要求康菲8月31日前完成所有的封堵工作，并提交第三方对封堵效果的评估鉴定报告。

 

南方周末的跟进，始于6月26日。那天是个星期天，上午十点，编辑曹海东打电话给冯洁，说微博上有人私信他，只说了一句话，渤海中海油发生原油泄漏事故，但五个w（who,what,when,where,why）一样也没有，需要核实。对于海洋类题材颇熟悉的冯洁得知后，觉得事情重大，一边联系几位石油系统的朋友帮忙打听，一边在网上撒网打捞信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除了几个专业论坛上的只言片语，以及媒体同行在微博上求知情人以外，各种信息渠道一片静默。“一个小时后，来自中海油的信息源告诉我，溢油确实发生了，在蓬莱19-3油田，而且事故发生有段时间了。”她说。尽管溢油确有其事，但溢油量未知，事情可大可小。不过她觉得这次事故不会太大，但此前中国海上油轮相撞、油管破裂导致的溢油时有发生，原油泄漏还很罕见，何况是在中国最大的海上油气田蓬莱19-3。

上午十一点核实了消息之后，冯洁所做的具体工作其实只有一样——订机票。大多数时候，记者出发前本来就应该已经掌握了海量信息。但此次采访的案头工作，在冯洁看来并没有到位，公开渠道没有直接指向事故的任何消息。好在对海洋类题材关注较多，并且冯洁在2010年11月曾在山东采访全国首个海洋污染赔偿条例出台的前前后后，了解海上溢油的常识。于是便决定先扑到现场再说。“第一篇的目标单纯，就是搞清五个W。”冯洁说。

 

据冯洁描述，其在6月26日晚上到达烟台，27号（周一）一整天的采访并不顺利。“到了烟台才知道，那段时间海上风浪很大，钻井平台距离龙口有38公里，风浪中船不能出海，在没有准确坐标的情况下，买舟前往很不安全。”而此前联系过的中海油几位人士，都承认有这事，但没人愿意告诉五个w。连之前在国外工作多年、对待媒体态度很开放的一位人士也拒绝说话。

更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康菲石油的全资子公司康菲中国的网站，电话打过去发现是个山寨的——是卖润滑油的，联系美国总部，电话打过去永远是录音，一直没有人回复。“我随后联系了环渤海湾几个省市的海洋渔业部门，说海上溢油直接由海洋局管，近岸（15公里以内）事故才是属地管理,没人愿意惹这事。”随后，冯便试着联系国家海洋局，对方态度尚好，不过仍旧没回应。对于冯洁而言，所有的线索都进行不下去了，“在烟台的一天，可谓百爪挠心。”不过庆幸的是，到了晚间，局面开始峰回路转，一位政府内部人士透露了一点有效信息——溢油发生在距离渤海龙口海岸38公里处，有两个溢油点，都在钻井平台以外，但拒绝透露发现溢油的具体时间和溢油规模。

周一一整天就这么过了，截稿时间在周二晚上，五个W还是没找全。只有一天的采访突破时间，冯洁决定赶回北京，闯海洋局。冯洁说，自己事先一直在跟海洋局财务司司长（海洋局的新闻宣传工作放在财务司，所以财务司长类似于宣教司司长）联系，也发了采访提纲请代转到环保司，但到了门口之后，这位司长大人短信不回、电话不接。情急之下，她联络了另一位曾经采访过的司长，这位司长有点为难，但还是跟传达室打了招呼。然后，冯洁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去找新闻处长。该处长显然不愿意透露任何关于此事的消息，让她去找某司长。冯洁直接闯到司长办公室，该司长很震惊。第一句话是，“你怎么进来的？”“当时北海分局的两个人正好在他办公室，也很诧异。”虽然他没有答应接受南方周末的采访，但是承诺稍后会将此事对所有媒体公开。

冯洁说，虽然当天晚上交了稿，但还是心有不甘。在她看来，五个W还是不全，而且缺乏细节。周三上午，她又试着给一位政府的朋友打了个电话，问能否将政府文件的相关内容念给她听。“他很犹豫，但基于此前对我的信任，还是答应了。中午，他将海洋局向相关部委和地方通报的溢油情况念给我听。”“我赶紧和编辑打电话，请他补上这些信息。”6月30日，南方周末发表冯洁署名文章《中国最大海上油气田发生溢油事故》，彻底打破了20多天的沉默。

 

报道出来后，很快各大门户纷纷转载。冯洁告诉农财宝典记者，这里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大概是在8月的时候，中海油邀请主要媒体的中高层去座谈，聊聊中海油在此次溢油中的媒体策略得失。南方周末副主编伍晓峰也被请去了。后来伍晓峰告诉冯洁，当天的会上，其他媒体的老总说，看到了南方周末的报道，才知道溢油。

她个人感到有点奇怪的是，作为第一家揭开“油锅”盖子的媒体，国家海洋局、中海油和康菲三家，居然都对他们没有敌意。康菲的公关负责人告诉她，他们并没有想要隐瞒实情，因为已经上报了海洋局，而全球的媒体中，南方周末是第一家直接给他们总部打电话的。

而在后来的接触中，冯洁询问他们的问题全都是超级具体的，所以也得到了很多详尽的回应。后来，中海油的一位朋友对她说，当时他们拿着报纸去给中海油的高层看时，高层领导没有对报道有任何异议，他们觉得南方周末的第一篇报道是客观的——说明了中海油和康菲的关系，没有上来就把板子打在中海油身上。国家海洋局在发布会前虽然拒绝了冯洁的采访，但也给了她一些“特权”——实际上在7月5日中午，也就是发布会召开前的两个小时，她采访到了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的两位关键人士。包括后来登上海监船去现场，《南方周末》也是新华社、人民日报和中央电视台这几家中央媒体之外，唯一获邀的市场化媒体。“而对于此次事件，我最大的感触是，新闻不是文字工作，更像是科学探索的过程。别忘掉常识，别忘掉追求真相才是本职。”冯洁总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