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水产门户网报道
2008年3月18日,福建长乐市文武沙镇的渔民将一头搁浅的江豚拖回水中
2007年12月10日,湖北黄石发现当年第3头死亡的江豚
长江江豚命悬一线
作为全世界近80种海洋鲸类中唯一硕果仅存的淡水亚种,江豚会重蹈白鳍豚的覆辙吗?
长江是世界上仅有的一条曾供养过两种哺乳动物的淡水河。自2500万年前开始,白鳍豚和江豚就开始共享这条河流。但是,因为人类活动的干扰,到1980年时,长江中只剩下大约400头左右的白鳍豚,可惜人类没有果断采取行动挽救这种珍贵的动物,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2006年底,本刊记者曾随一支由30多名中外科学家组成的考察队对长江中下游的武昌到上海段进行了考察,没有发现白鳍豚的踪迹。考察结束后,科学家们宣布白鳍豚“功能性灭绝”。如今距离那次考察又过去了4年,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白鳍豚的消息,白鳍豚几乎肯定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人类活动而灭绝的豚类动物。
被称为白鳍豚“丑表妹”的江豚从分类上讲属鲸目、齿鲸亚目、鼠海豚科,广泛分布于热带、亚热带沿海和一些河流中。长江江豚是江豚唯一的淡水亚种,仅分布于长江中下游干流,以及洞庭湖和鄱阳湖等部分支流中。作为全世界近80种海洋鲸类中唯一硕果仅存的淡水亚种,江豚会重蹈白鳍豚的覆辙吗?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本刊记者专程前往洞庭湖进行了实地考察。
江豚的现状与困境
“根据我们的估算,目前长江流域一共生活着大约1800头江豚,长江干流的江豚种群数量正在以每年6.4%的速度下降。”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以下简称“水生所”)副研究员王克雄博士告诉本刊记者,“换一个大家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长江干流的江豚总数每10年下降一半。”
王克雄博士是在“2011江豚守望者活动”的启动仪式上说这番话的。据他介绍,2006年的白鳍豚中外联合科考队同时也对长江干流的江豚种群状况进行了调查统计,得出的结论是尚存1200头左右。1991年中国科学院曾经组织过一次类似的科考,当时的统计数字是长江干流大约生活着2550头江豚,也就是说,长江干流江豚数量在15年里减少了1250头左右,6.4%这个数字就是这么算出来的。此后,科学家们又对江豚最集中的两大淡水湖进行了初步的调查,发现鄱阳湖尚存400头左右,洞庭湖则有150~200头,三者相加就得出了1800头这个数字。
“国家每年都在统计死亡江豚的数量。比如2008年我们一共收到21头搁浅死亡江豚的报告,但我们估计,实际死亡数量很可能是这个数字的4倍,即100头左右,死亡速度超出了我们的预期。”王克雄博士补充说,“如果死亡速度维持在这个水平,那15年后江豚就剩不下几头了,所以我们认为,未来的15年是江豚这个物种能否继续存活下去的关键。”
要想更好地保护江豚,首先必须摸清家底。王克雄博士此次将带领一批学生对洞庭湖进行一次全面考察,弄清湖中江豚的数量、栖息地分布、迁徙路径,以及人类活动对江豚的影响。这次考察得到了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的全面支持,该组织在中国重点关注的所谓“四大旗舰物种”中,大熊猫、虎和雪豹基本上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地区,只有江豚每天都在和人类发生亲密接触。为了提高公众对江豚这一珍稀物种的保护意识,WWF在全国范围内征集了一大批志愿者前来帮忙。
上午9点,考察队分乘三艘机船从岳阳市的武警码头出发,向长江口方向驶去。本以为沿途会看到很多渔船,但出人意料的是,整个湖面上停满了挖沙船,船上装满了刚从洞庭湖底挖上来的沙子,准备转移到更大的运输船上再运到南京和上海等大城市作为建筑材料。
“挖沙对江豚的生存影响很大。”王克雄博士说,“首先挖沙挖掉了湖底淤泥,对鱼类的生存不利,而江豚是吃鱼的。其次,挖沙改变了湖底的回声性质,而江豚主要依靠声纳系统来寻找食物。最重要的是,挖沙船密度太大,堵塞了航道,把长江流域分隔成小段,妨碍了江豚种群的基因交流。”
从地图上看,偌大的洞庭湖只在这个名叫“城陵矶”的地方和长江联通。此处湖面狭长,上百艘挖沙船几乎把这里变成了一个码头,我们乘坐的渔政巡逻艇不得不经常改变方向,在挖沙船之间钻来钻去。不用说,我们连一条江豚都没看见。洞庭湖里的江豚,已经被人为地和长江流域的亲戚们隔离开了。
“此时正值枯水期,湖里鱼量小,往年遇到这种情况,江豚都会随着鱼群游入长江,不用担心。”王克雄博士对本刊记者说,“现在不但入江的路径被堵死了,就连湖里的鱼也越来越少。水生所去年枯水期曾经来洞庭湖做过调查,在5天的时间里一共记录到286艘渔船,而且全部为非法的电打鱼船!渔民们都知道枯水期鱼好抓,大家都在拼命抢鱼。”
“其实枯水期并不是传统的捕鱼期,你要是去年夏秋时分的捕鱼期来洞庭湖,就会看到几千条渔船,把整个湖面塞得满满的。”岳阳县渔政管理局鹿角站站长黄德才对本刊记者说,“捕鱼期的时候我们每天都要来湖上巡视,经常十天半个月回不了一次家,可还是管不过来。”
据黄站长介绍,虽然国家法规明令禁止电打鱼,但渔民们还是我行我素,因为近年来洞庭湖的鱼量大幅减少,传统的钓鱼和撒网捕捞都很难满足渔民们的胃口了。“现在的渔民对法律都有了一些了解,如果没有被当场抓住,他们就死不承认。”黄站长无奈地说,“洞庭湖那么大,隔老远就能看见我们的船,等我们靠近时,他们早就把设备收起来了。”
电打鱼属于“通杀型”捕鱼方法,无论大鱼小鱼一律杀死,不但对渔业资源带来严重破坏,还会直接伤及江豚。水生所在2008~2009年收集到的死亡江豚尸体中都能找到表面无明显伤痕、胃内食物饱满度也较高的个体,推测它们都是死于电击。
“我们一直建议国家加强渔业执法力度,加强对商业挖沙的监督管理,但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还是提高江豚的保护级别,或者提升保护区的级别。”王克雄博士对本刊记者说,“虽然目前江豚的总数已经和大熊猫差不多了,但江豚仍然只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们曾经建议将其升格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但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据王克雄介绍,一旦江豚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势必会对整个长江中下游的人类经济活动带来很多限制,在这个全民追求GDP的时代,这是很难做到的。比如,水生所的专家们一直在向国家建议,在长江中下游主干道和几个重要的淡水湖实行禁渔政策,恢复长江水系的自然生态系统。但目前只能做到部分禁渔,即每年江鱼产卵的3~6月禁渔,但即使这样,还是有很多渔民在禁渔期偷偷来捕捞。
“其实现在市场上卖的淡水鱼已经有99%以上都是人工饲养的了,长江全面禁渔的条件已经成熟。”黄站长对本刊记者说,“目前的主要困难就是如何想办法安置渔民。政府曾经做过试验,派专人对渔民进行培训,帮助他们上岸从事新的工作,但渔民们坚持说捕鱼是祖传的手艺,不肯放弃。”
事实上,类似的事情已有先例,关键在于政府是否重视。比如,1998年的长江洪水促成了长江和黄河上游的禁伐令,原来的林业工人全部改行。去年底,国务院决定将禁伐令再延长10年,说明这项措施已经取得了成效。
说话间,考察船已经接近了长江主干道,仍然没有发现一头江豚,只好掉转头来,向洞庭湖心驶去。冬天的洞庭湖上寒风阵阵,虽然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但站在船头还是感到浑身发冷,手脚冰凉。水生所借鉴了2006年那次联合科考所采用的一整套观察和数据记录程式,船头始终有三名观察员,一人负责左侧,一人负责右侧,中间一人负责记录。
航行了将近两个半小时后,终于听到有人喊:“右侧发现江豚!”果然,一条黑色的江豚从浑黄的湖水中“拱”了出来,还没等大家看清它长什么模样就又沉入水底,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足两秒钟。
“江豚是一种很害羞的动物,一般不会沿着水面游泳,出水只是为了换气,所以观察员必须格外认真才不至于漏掉。”王克雄说。
江豚又名江猪,当地渔民一直把这种动物视为“河神”,因为每当刮大风的时候它都会露出水面,头部朝向起风的方向。每当渔民们看见江豚“拜风”,就知道要起风了。据介绍,江豚和白鳍豚一样,在当地渔民心目中都有着很高的地位,渔民不会主动去捕捞它们,它们之所以会面临绝种的命运,完全是因为它们所生活的环境遭到了人为的破坏。
“江豚的生活面临很多风险,除了挖沙、食物匮乏和繁忙的水上交通外,水质污染也是一大原因。”王克雄对本刊记者说,“我们去年在洞庭湖做了5天调查,一共发现暴露在外的排污口5处,其中3处为造纸厂,潞湖农场造纸厂排放的污水在下游水面上形成一条5公里以上的白色泡沫带。”
正说着,船的左侧又发现了3头江豚,两大一小,显然是一个家庭。据介绍,目前长江江豚大都像今天看到的这样,要么单独行动,要么以三口之家为单位活动,20多年前常见的几十头江豚一起游泳的情景已经很难再见到了。水生所提交的研究报告显示,该所自2006年9月到2010年1月一共在洞庭湖区做过7次调查,共发现江豚405次,平均群体大小只有2.1个。其中5头以上的群体只发现了39次,最大的群体有12头,幼豚率为19.6%,也就是说每5头里就有一头幼豚。“江豚的出生率还是不错的,问题在于幼豚的成活率太低,而成年豚的死亡率又太高了。”王克雄说。
王克雄最后总结道:“江豚的麻烦在于,它的生活环境同时也是渔业和运输业等人类活动相对集中的区域,江豚的生存和人类的经济活动存在着严重的冲突。”
那么,如果野生江豚的数量下降到一个危险的水平,是否可以像大熊猫那样把它们养起来并进行人工繁殖?水生所的科学家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江豚的人工饲养和繁殖试验一直在进行,试验地点就是位于武汉水生所附近的白鳍豚馆。
江豚最后的避难所
白鳍豚馆坐落在武汉市武昌区东湖东路5号。这是一个连出租车司机都找不到的城中村,周围都是菜地。本刊记者于周一下午来到这里,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清。
好不容易找到王克雄博士的办公室,屋内没有暖气,开了空调仍然觉得冷飕飕的。白鳍豚饲养馆就在办公室附近,馆里也没有空调,但采光很好,温度似乎比办公室高一些。这个饲养馆其实就是一个直径不到10米的圆形水池,里面的水来自自来水公司,24小时不断循环,脏水过滤后再返回池子里。
走近看,只见水池里有5条黑色的江豚在游泳嬉戏。它们身体灵活,不断变换着方向和姿势,甚至还会肚皮朝上立在水中,看上去很像是躺在沙发上休息。
三名穿着羽绒服的饲养员正在喂食,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桶,里面装着寸把长的小鱼。一位饲养员拿出一条小鱼夹在指间冲着水面晃了晃,立刻就有一头江豚游了过来,从水里探出头来,张开大嘴等待喂食。江豚的头型是扁圆的,不像白鳍豚那样有一个很长的吻,但江豚的嘴角有些上翘,好像一直在微笑,非常可爱。
饲养员把小鱼扔进江豚的嘴里,它立刻用牙咬住,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品尝美味去了。此刻又有一条江豚游了过来,张开大嘴等待喂食,这位饲养员却伸出左手,手掌冲外摇了几摇,做出拒绝的手势,这条江豚倒也听话,立刻乖乖地转身游开了。
“我们为每条江豚都安排了一个固定的喂食点,一个点只喂一条豚,这样做方便我们准确地控制每条豚的食量。”这位名叫寇章兵的饲养员对本刊记者说,“正常情况下每条豚每天要喂4次,每次1公斤,具体情况则会根据季节和体重的不同稍微有点变化。”
寇章兵大学是学水产专业的,1999年来这里负责饲养江豚,已经做了11年,非常有经验。“这5条江豚每条都有自己的个性,像人一样。比如滢滢和淘淘就很调皮,喜欢和人玩,那条叫阿宝的性格就比较孤僻一点。”他说,“江豚非常聪明,学东西很快。我们只花了1~2个月就教会了它们配合我们做体检,比如需要采血的时候,只要饲养员打个手势它们就会把尾巴亮出来,方便工作人员采血。”
据寇章兵介绍,白鳍豚馆目前养着的5条江豚,其中4条分别叫做阿福、滢滢、淘淘、阿宝,还有一条刚刚从鄱阳湖运来的尚未命名的雌性年轻江豚。其中阿福和滢滢都是1996年入驻白鳍豚馆的元老,可算是第一批被人工饲养成功的江豚。它俩曾经一起生过两胎,生第一胎时滢滢没奶,幼豚饿死了。第二胎干脆就是死胎。阿福还和另一只名叫晶晶的雌豚生过两胎,第一胎名叫淘淘,出生于2005年7月5日,至今身体健康,可算是人工饲养条件下第一条繁殖成功的江豚。第二胎出生后不久晶晶就因病去世了,幼豚因为缺奶,不久也死了。
“江豚怀孕期为11个半月,哺乳期至少3个月,所以说一般情况下雌性江豚每两年才能繁殖一胎,生育能力不算太高。”王克雄介绍说,“晶晶死后,白鳍豚馆里只剩下滢滢一头老年雌豚,而阿福和淘淘这父子俩都具备生殖能力,所以我们于2009年3月1日从鄱阳湖引进了一头年幼的雌豚,暂定名‘鄱阳一号’。”
“鄱阳一号刚来的时候可惨了,不但体形瘦小,而且皮肤发黑,全身是伤,很像是非洲来的难民。”寇章兵说,“我们在鄱阳湖捕捞上来的江豚几乎个个都是如此,说明那个环境对江豚的生存非常不利。”
“这么说,人工饲养就是保护江豚的最佳方式了?”本刊记者问。
“绝不能这么说。”寇章兵回答,“江豚毕竟是野生动物,保护区才是最适合它们的地方。比如我们这里的5头江豚体重都没有超过50公斤的,而天鹅洲保护区的成年江豚体重在60公斤以上的比比皆是,说明江豚还是更适合天然的环境。”
天鹅洲保护区位于湖北省石首市附近,原本是为白鳍豚准备的,江豚只能算是借宿。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江豚几乎肯定要成为这里的主人了。目前保护区内生活着30多头江豚,而且正在以每年1~2头的速度增加。性格孤僻的阿宝就是2004年10月31日从天鹅洲保护区引进的一头雄性老年江豚,引进阿宝的原因有点偶然,因为当时水生所每年都要从石首保护区抓十几只江豚上来体检,连续三年都把它抓了上来,于是大家就决定把它运到白鳍豚馆饲养。
“我们饲养这几头江豚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做研究,目前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王克雄说,“比如我们已经大致弄清了为什么是江豚而不是白鳍豚活了下来,因为前者的适应能力更强。”
据王克雄介绍,江豚的眼睛比白鳍豚大,据推测视力也应该更强一些。雄性江豚的生殖能力比白鳍豚强,这也是通过解剖学上的证据推测出来的结论。更重要的是,江豚的声纳系统发出的超声波频率比白鳍豚高,频率越高的声纳对体积小的物体定位就越准确,这就让江豚能够更方便地抓到小鱼。与此同时,江豚几乎只依赖高频声纳定位并相互通讯,而白鳍豚则还要依靠一种频率不超过15千赫兹的中频声波,人耳绝对能听见。这就是说,长江河道中的各种发动机噪声对白鳍豚的生存带来了更严重的影响。
“江豚的这种高频声纳很独特,水生所专门向日本厂商定做了一种江豚声纳接收器,准备试验一下用声学方法追逐江豚。”王克雄说,“初步的试验表明,这种方法不但非常可靠,而且甚至比观察法更灵敏。我们正在申请经费,打算今年再对长江流域的江豚资源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考察。这次考察将全部采用声学法,比观测法省钱。”
“这个声纳系统听上去很神奇啊,仿生学专家应该好好研究一番。”本刊记者说。
“现在还没有仿生学方面的专家来研究江豚,不过江豚的意义并不在此。”王克雄说,“江豚是一种典型的‘指示动物’,它能告诉我们一个生态系统中其他物种的生存情况,代表了一个生态环境的健康状况。或者说得更远一点,江豚的命运预示着人类的未来。江豚灭绝了,我们人类的日子肯定也就不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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